我在哪?
四周是无尽的深邃黑暗,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上不见天,下不见底,万事万物仿佛与此处绝缘,“终止”或者“尽头”也于此地无存。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几近僵死的灵魂在缓慢地前进着,或者说,被推动着。
它已经在这里前行了不知多少岁月,以这僵死的状态。
我还存在吗?
它气若游丝地问着自己。
周遭的寒意忽地又加深一层,它一阵战栗,又无可奈何地重归平静。
哦,我还存在。
不能看到、听到、感知到任何其他的事物,也不能觉察到一点点光明,在无尽岁月的侵蚀下,只有酷刑一般日复一日愈发刺骨的严寒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尽管它从不知道什么东西能使灵魂也感到如此寒冷。
我还能存在多久?
不长了,它有些自嘲,自己的力量已全然耗尽,自己的灵魂已如风中残烛,也许,不,肯定,下一次的冰寒,自己肯定是撑不住的。
我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呢?
时日无长,它开始回光返照般回忆起自己漫长的一生。
它出生于一个偏僻的乡村,仙人的神通从未波及到那里,那里也从不识仙人造化,自己的幼年就在和其他孩童的嬉戏喧闹中过去。
它,哦,它想起来了,是“他”。
在一次玩闹中,他在后山看到了一块从天外飞来的石板,那块石板上分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却仿若看到了万千画卷。之后,他便晕了过去。醒来后,他从送他回村的大人们那里要来了那块石板,看了又看,那上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用记忆中残存的画卷篇章演化提炼出了一种他后来知道叫做功法的东西,并凭此走出了凡人的乡村。
他来到了仙法的世界,在这篇功法下,他发现那些仙人也不过如此。他拜入了大宗门,一步步成为了世间屈指可数的强者,自此,人们都尊称他为道君。
玄清道君。
几千年的时光,早已让他忘记了走出乡村时的名字,只剩下了这个宗门奉上的尊号,在他的荫庇下,他的宗门也成为了最强宗门之一。
当他在闭关冲击那古往今来鲜有人至的境界时,他却发现,那个被他无论怎样检查都毫无异样的石板,却漂浮在他的面前,化为了一颗漆黑的圆珠,并打开了一条通道,将他吸纳了进去,而他,却毫无抵抗之力。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于是,他的灵器法宝乃至肉身都化为尘芥没入黑暗,只剩本源灵魂之力在苦苦支撑,直到今天。
初时,他还在苦苦探究这黑暗空间中的生路。他知道,这冰寒与他的功法确实同出一源,世人皆称赞他的功法为小太阴,已为天下功法之至冰至寒,今日方知,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的灵魂在这无垠无限的空间里有形有迹地被推动,迎接着越发寒冷的前路。在此之前,他还曾力求太阴之境界,初到时,他还曾想象这长路终末的瑰丽画卷,但现在,他已然古井无波。
他的一切从这功法开始,也因这功法结束,有始有终,自然之理。他想了很多,终究觉得无憾。
就这样结束吧,不用承受这严寒,也是一种解脱。
下一次寒意已经来了,开始伸出它的触须,侵蚀他的灵魂。他强行止住了面对这极阴极寒时灵魂最本能的战栗,力求以最从容的状态迎接死亡,这是一个道君的最后所求。
突然,一束奇怪的能量自天外扫来,即便它是如此微弱,依旧引发了这处空间的轩然大波,像是曾经高高在上却被触犯天颜,一波又一波冰寒的“波浪”拍向了那束能量的来处。
玄清也曾周游世间,历经过无数生死战斗,自然不会放过这转瞬即逝的机遇。他立刻压榨出最后一丝灵魂力量,挣脱了有一瞬间松懈的束缚,跃入了最近处的波浪,随之而被拍向这空间的遥远的尽头。
他的意识被冻得几近僵死,眼看着那因被波浪冲击而有些扭曲的能量束急欲抽身,灵魂深处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的心中瞬息之间计算了千百遍,终于在波浪流过的预定落点上,最后使自己的灵魂一跃而起,并迅速联系包裹住了那奇异的能量束的尾端。
能量束终于抽离了那个空间,玄清的意识也因心力交瘁而陷入沉寂。
恍惚中,他感到这能量束从某个遥远的空间急匆匆扫了一下又倏地收回,而他的灵魂也被捏成了奇怪的形状塞入了某个容器中……
……
“飞羽,飞羽!”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少年,十岁出头的样子,身着一身或是家族统一的练功服,只是洗得有些发白了。他面孔还未张开,但已隐隐透出些许英气,只是他如今面色苍白无血,眼睛闭着,眉头微皱,本就瘦削的身体有些蜷缩,拳头在身旁紧紧捏着,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几个大人正在围着他,其中一个嘴上念念有词,伸手招来了一片月白色的光芒洒在少年身上,一个正焦急地取出一个小玉瓶,瓶里装着碧绿如翡翠的液体。
这当然是一个校场,除了这几个大人和他们围着的少年外,还有十多个少年,他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或是惊讶,或是焦急,或是兴奋。他们也都是十岁多,穿着统一的练功服,同样是瘦多胖少。
在所有人的正前方,摆着一个两头翘起,中间凹陷的白玉台,这玉台如同浑然天成一般,周遭看不到一点瑕疵,显然并非凡物。玉台上方交叉这两条似乎是银制的锁链,隐隐有华光在其中往来流动,汇集向锁链上所放着的一本显得有些古旧的紫黑色大书,这紫色大书倒是光华内敛,其上书写着一些玄之又玄的文字,阳光照射来时,这铁画银勾中似有龙蛇游动。
不过当细细看去时,这玉台竟有些歪斜,一边的台脚上翻起了一些新土,而台上的大书,也好像出现了几道裂纹。
一旁,那十几个少年正在窃窃私语,如仔细分辨,便可从中略略窥得刚才发生的事情。
原来,那个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刚才在进行一个极为重要的仪式,他前面几人都顺利完成了,等到了他时,仪式过程中却突然遇到了剧烈的空间波动,直接将他震得不省人事,而他的仪式,自然也就只能草草结束。
只是,从这几个少年口中可知,这个仪式极为重要,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围着少年的几个人之中,一个留着短须,衣着颇显华贵的中年人转过头,眼睛扫过面前的白玉台和上面的紫黑大书,脸上流露出了震惊之色。寻常人难以察觉的歪斜和裂缝在他眼中却是一清二楚。
这两样东西的坚固他是知道的,它们往日也并非没有遇到过空间波动,但都是岿然不动,没有丝毫损坏,而这次……这次空间波动的剧烈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他的眼睛扫过白玉台前面时,又不禁叹了一口气,虽说遇到空间波动,还是如此剧烈的空间波动后的仪式结果已经可以想见,但真正目睹时还是颇觉遗憾,尤其是这种决定人一生命运的重要仪式,却碰到了这样万中无一的情况,如果是他当年……他摇了摇头。
中年人手中捏了一个术式,口中默念几句,挥手一招,空中便浮现出了一层朦胧的膜,笼罩贴合到了白玉台上,那大书的裂缝闪了一闪,便似回复如初了。
也只是表面恢复如初了而已,真正要修好,还不知要废多少事,本以为是个闲差,却碰到了这种事,也是倒霉,他心想。
“快来人,把飞羽,额,还有他的召唤兽送回房里好生歇息,其他人继续进行仪式。”
不多时,在校场内外便传开了一个消息,叶家被寄予厚望的族人叶飞羽的本命召唤仪式上触发空间波动被震晕,只契约到了一个魔力天赋极差的召唤兽。
……
不久后,叶家议事堂中,方才留短须的中年人姗姗来迟:“大哥,我来晚了。”
“无碍,我接着说。”坐在议事堂中央的人轻轻一笑,这人穿着并不十分正式,是一套比较宽松的锦衣长服,由一些稀有魔兽产出的材料织制而成,其上的花纹看似简单,却自成体系,常听说书人言有种衣服不但冬暖夏凉、四季如春,而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不就稳稳当当穿在这人身上吗。
一堂人从魔兽动向,谈到四国新形势,又说到了国内其他家族的桩桩件件,堂中央的那人或闭目静听,或凝神思考,或欣然开口,方方面面无不吩咐齐全。
待到议事间隙,容众人停下喝口茶时,那人笑问道:“四弟,你从来都是最闲的,怎么今天来晚了。”
之前那短须中年人松垮在椅子里,摆摆手:“倒霉呗,今天看着那些分家举荐上来的子弟开本命召唤仪式,有人引动了空间波动,连七星云座都有些破损,他契约到的本命召唤兽天赋也低得可怜。”
议事堂中众人闻言都有些惊讶。
堂中央左下手一个白发老人转头向堂中央那人说道:“族长,这可不是小事,七星云座乃是几位老祖联手所制,可以探出世界,能大大加强初次召唤的本命契约联系,在整个龙岩,只有皇室比咱们强,虽说是空间波动,终究是那些分家弟子……”
那叶家族长轻轻一笑:“这也无妨,空间波动难以预料,既有成例,按成例办便是。说起来,这次的空间波动尤为凶猛,古今难闻,我方才也觉察到一点,还以为是错觉呢。”
短须中年人闻言一振:“这次空间波动,竟能影响到世界内部?”他又看向堂中众人,众人都摇了摇头。
族长点了点头,笑道:“几位老祖肯定也感觉到了,我唤他们出来修一修便好。至于那个分家弟子,哈,或许也可以因这空间波动载入史册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族长抿了一口茶,便转头看向另一人:“听你刚才说,那苏家……”
这一件事,如一阵轻风拂过水面,还未吹起几圈涟漪,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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